一个精神创伤的音乐治疗案例

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高天
小颖,32岁女性,外企白领。情绪低落,有自杀念头,严重的自卑,不敢与异性接触。经常有自责自罪的强迫观念,认为自己很坏,无脸活在世上。小颖与自己的母亲的关系非常对立,婚后已经有近10年没有跟母亲有过联系。经医院诊断为重度抑郁症。
  我重点了解小颖的早期成长经历。得知小颖的母亲脾气暴躁,她从小被妈妈打骂。曾有多次被打得皮开肉烂,昏了过去。
  我认为小颖应该诊断为“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而不是简单的抑郁症。决定针对这一创伤事件进行处理。使用的方法是一种被称为“音乐同步脱敏再加工”的音乐治疗技术,在英语中被简称为MEDR。这种技术 是专门针对精神创伤的受害者设计的,可以在很快和有效地消除各种创伤事件所带来的消极心理影响,帮助来访者走出过去的痛苦阴影。首先我让小颖选择了一个记 忆深刻地被母亲殴打的事件。她选择了在高中的时候,一次自己在公园里和男朋友约会,不巧被母亲看到,回去后被母亲殴打的一段记忆。

治疗过程

首先我让小颖确定这个创伤事件开始的画面: 她说:“我一回家,我妈就沉着脸问我那个男人是谁?”然后我帮助她确定了这次创伤所带来的消极认知: “我不能保护自己”。让后我们又确定了一个希望能够建立的积极认知: “我能够会保护自己”。
我问小颖,你对“我能够学会保护自己”这句话能够相信到什么程度?小颖给出了 1分。(评分标准为:1—7,1为完全不相信,7为完全相信)。然后我又问这次创伤事件给你带来的痛苦能打几分?小颖给出了 8分。(评分标准为:0—10;0为完全没有痛苦,10为痛苦到极点)
我们开始了创伤事件的脱敏加工过程。我首先对小颖作适度的放松催眠,然后开始播放音乐,同时要求小颖开始回忆创伤事件的场景和经过。我所播放的音 乐是根据来访者所叙述的故事选用的,力求音乐的情绪要和来访者的故事情节或想象的景象相吻合。在治疗的过程中,治疗师保持与来访者的对话,并适时地推动和 促进来访者的想象力和情感的宣泄。

小颖的故事是从即将被妈妈暴打的场面开始的,所以我选用的作品首先是一段非常震撼的悲剧性的音乐,著名德国作曲家巴赫的作品《Toccata》开始的。音乐强烈而痛苦,充满了巨大的起伏:
(我问:你看到了什么?)我妈沉着脸问我“这个打电话的男的是谁?”我说不出来。“这几天没打你 难受是不是?等着。”然后她去拿皮鞭子。(这时候你是什么心情?)我很害怕,坐在那等。我妈拿着鞭子在我面前晃。(你妈妈是什么表情?)她的表情很生气。 “你就说吧,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我想今天完了。
第二首音乐,巴赫: 《Fugue》。这首音乐充满了紧张和恐惧,音乐在悲剧的痛苦中结束。
我妈接着问我,“到底是谁,跟他认识多久了,是不是经常去他家?”(你怎么说?)我只能说没有。 (然后妈妈怎么说?)妈妈说:“你还犟!”开始打我。我能听到鞭子嗖嗖的声音,我的身体马上就红了。(你怎么办?)我开始哭,其实我不想哭,但是不哭我妈 就会使劲打我。我开始躲。我妈除了不打脸,哪里都打。我大叫了一声,妈妈说不准出声。她说我怎么不要脸?不要上去学了,上学就失去谈恋爱的吗?那小子是 谁?家在哪?我只好告诉她了。我妈又一鞭子抽过来,“我当时什么好人呢?你怎么跟这种人混在一起?”我说“他人很好呀”,妈妈说:“肯定又是个小流氓!” 我说不是,妈妈又一鞭子抽过来。

第三首音乐:巴赫:《Mein Jesu》,这一首音乐非常的悲哀和痛苦,催人泪下。
我妈说以后不准再跟他见面了,看我不打死你!我心里特别委屈。(是什么让你感到什么委屈?)因为 我喜欢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妈妈对我特别不好。但是我又没有办法,必须忍着。(这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感觉?)我恨她。我想:你只会打我,根本不知道我是怎么想 的。我看着妈妈打我,感觉不到疼了,只是看着他打我。她看我这么宁,打得更狠了。我爸进来了,他从小疼我,我希望他能帮我,可是他只是把窗子关上了。我很 失望地看着他走了。(看着爸爸走了,你是怎么想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认真的爱我。

第四首音乐:巴赫:《Komm sűsser Tod》,这首乐曲同样也是无限地哀伤和悲痛。
看着手臂上一条一条的伤痕,我想:“你把我打死算了,反正我不是你亲生的”。我妈又接着打我。 说:“你这么小就不好好上学,跟着一个小混混,这辈子就完了。难道你真的不要脸了?你不要在这个家里呆了,我丢不起这个人。”(听到妈妈这样说,你是什么 感觉?)妈妈竟然这样说女儿,我做什么了你要这样说我?!(你现在身体是什么感觉?)我觉得眼前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见了。看见很多小星星。我摊到在床 上,我说“给我点水喝你再打吧。”我妈看出来我不行了,拿了些水给我喝。然后还是不依不饶地说:“我这样是为你好,一个女孩跑到人家家里去,你要不要脸? 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我只能说“对”。(这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感觉?)心里很疼。(你能形容一下这种心疼地感觉好像什么?)就像她把我的心脏掏出来了,放在 地上踩。(你的心脏被踩是什么样的感觉?)象针扎一样。但是我不能让她看见我的心脏上面千疮百孔,我要把它保护起来。我不敢看她的脸。我不能想象一个母亲 会这样。

第五首音乐:巴赫:《Adagio in C》,这首乐曲转为平静,但是依然有些哀伤,好像一个人刚刚经历了创伤,慢慢地平静下来,独自在喘息。
她说:“你好好想一想”,就走了。我躲在被窝里,紧紧地抱着被子哭。好像被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觉得浑身都疼。我想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家里不应该是很安全的地方吗?为什么我觉得饿这么痛苦这么难受?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人可以把我带走,我绝对不会留恋这个地方。
音乐结束了,我们完成了第一轮的处理过程。我让小颖再次为这个创伤事件打一个痛苦的分值。小颖打出的痛苦分值不但没有降低,反而升高为9分。这说明音乐唤醒了更多被压抑下来的痛苦感情。

我们很快进入了第二轮的工作。依然是用同样的音乐,让小颖再次回到开始的画面:妈妈开始追问:那个打电话的男的是谁?小颖再次回忆被母亲暴打的场景,仍然很痛苦。但是与上一轮不同的是,在播放到第五首音乐的时候,小颖对母亲的情感开始出现了一些重要的变化:
“看见我妈虚弱的脸。她问我身上疼不疼,我说不疼。她把一个洋篸含片放在我嘴里,说这样我会恢复 得快一些。我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但是忍了。我不象表现出我在乎她。我看见她病的时候,也有一种冲动想要拍拍他的肩,说我没事。但是我身上的伤又在提醒我, 她确实是这样对待我的。(你觉得还是不能原谅她?)有一点,很矛盾。因为我从来没有对我妈表露过充满爱意的话,她也没有说过。我希望自己不要恨她,她毕竟 是我的母亲。”

小颖对妈妈的恨和愤怒开始减弱了,而对妈妈的爱却开始增长起来。在这一轮的音乐结束后,小颖所给出的痛苦分值一下子就降到了5分。

我们稍事休息,又开始了第三轮的工作。仍然与前两次一样,从妈妈追问那个男孩子是谁开始。但是妈妈的鞭打变得没有痛感了,在第二首痛苦的乐曲开始 不久,小颖的头脑中就出现了一个滑稽的场面:一个可爱的小丑在对着妈妈跳舞,而妈妈也不生气了,还和他一起跳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我迅速地调整了音乐, 使用了巴赫的另一首音乐:《Sheep may safely graze》。音乐温暖而柔和。小颖的心情变得舒畅起来。这一轮工作仅仅使用了三首乐曲,很快就结束了。小颖给出的痛苦分值降到了2分。
而在第四轮的工作开始的时候,我依然要求小颖从被妈妈殴打的记忆开始,并且使用了痛苦的第一首乐曲《Toccata》,但是很快就发现音乐已经完 全不适合小颖头脑中的想象内容了,因为她想到的全是小时候妈妈对自己关心爱护的情景记忆,并流出了感动得眼泪。我很快地切换到了温暖柔和的《Sheep may safely graze》,这一轮工作在她幸福的回忆中结束了。这次,小颖给出的痛苦分降到了0分。她已经完全不痛苦了

我们的工作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进入了最后一个重要的阶段:积极认知观念的植入。
我们同样是从被妈妈殴打的场景开始,但是要求小颖在想象被殴打的场景的同时对自己说:“我会学会怎样保护自己”。这是我们在一开始制定的工作目标,而当时小颖对这句话的相信程度仅仅给出了1分——完全不相信。

这次我使用了一个抒情美好的音乐的系列:
Britten: Simple Symphoy
Walton: Touch her soft lips and part
Faure: Cantique de Jean Racine

小颖的想象是这样的:
我妈要打我,我拉住她的手说:“打我你舍得吗?我会很疼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可不可以换一种方 式?”妈妈很惊讶,因为我的态度很强硬。我把妈妈的鞭子放下来,对她说:“你能不能理智一点,就算我做错事,我们可不可以用商量的方式,每次你打我,我就 觉得你特别丑陋,我特别恨你你知道不知道?”妈妈说“那我也是为你好。”我说:“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是成年人,有我的分寸,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 做。你打我不是成年人的方式,除了打我,你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和我交流,其实你一直在伤害我。我不喜欢你打我。”(妈妈听你这么说是什么反应?)她好像若有 所思。然后说:“你是小孩你懂什么?我不想让你初亏。”我说:“说我懂,但是你伤害我比其他人伤害我更深,你不希望我将来恨你吧?”她听着没说话。我把她 搂在我怀里说:“妈,你不生气的时候挺好的,我还是很爱你的。”她像个小孩子一样躺在我怀里。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把妈妈带到外面,外面的景色很漂亮,有各种鲜花。我对妈妈说:“闭上眼睛,深呼吸,闻一下大自然的清香,就不会那么愤怒了。”我也闭上眼睛,听到小鸟的叫声和鲜花的香味。空气湿的,很舒服。我和妈妈一起感受大自然。她现在很平静。
妈妈变得很慈祥,她摸摸我的脸,对我说:“女儿是妈的小棉袄。”我抱着妈妈,感觉妈妈一下变小了。在我怀里,像个小孩子一样。只是偶尔她会任性。其实她还是跟我贴得很紧的。(跟妈妈贴在一起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有一种特别想照顾她的感觉。
忽然又看见她变成了一个干瘪的老太太,也很慈祥。她面带微笑,拄着拐杖,在树林里走。(跟妈妈走在树林里你是什么感觉?)感觉心里暖暖的。我把她 抱起来。她说:“放我下来,”我说:“不,你走不动了。”我突然有点伤感,我妈一下变弱了,我不习惯了。我看着这个很慈祥的小老太太。”(小颖流泪了)。

音乐结束了。我最后问小颖:“对于‘我能够保护自己’这句话你现在能相信到什么程度?”她微笑着打出了7分—完全相信。
经过这次治疗,小颖的情绪有明显的好转,4天后给母亲打了10年来第一个电话,双方都在电话里哭了,……。

通过这个案例,我们可以看出,在针对精神创伤的音乐治疗中,治疗师不是充当一个权威的医生一样的角色,居高临下地“拯救”受害者。事实上充当“拯 救者”企图都会归于失败,因为治疗师并不比来访者更聪明。我们相信每一个人都有自愈的力量,都有无限的创造力,他们知道如何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走出创伤的痛 苦,因为只有他们才真正地了解他们自己。
在这个案例中,小颖在想象中使用了“小丑”的幽默平息了妈妈的愤怒,用对妈妈平日对自己的爱护和扶养的记忆平息了自己的愤怒,然后又通过把妈妈变成一个需 要自己照顾的小孩子和老太太唤醒了自己对母亲的爱,从而原谅了妈妈的粗暴,让自己从创伤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作为治疗师,我由衷地赞美小颖的聪明和创造力, 同时想起了我的导师对我讲过的一句话:“每个人都是自己最好的治疗师!”同时,包括痛苦、忧伤和美好的音乐都成为激发人的内心潜在的丰富的创造力和想象力 的源泉,我也为音乐的神奇的治愈能力由衷地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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